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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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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蘭覺得,如果自己再不好好練習劍術,恐怕要被師兄嫌棄了。

其實也怨不得她,那人既是曾經未曾歸來任職的第十二任執劍長老,如今數百年光景後又突然出現,只怕是早已練成仙身,一身修為出神入化,必然不會被尋常人看出其絕頂高手的身份。

但她又總聽人說,渡不過劫難,放不下心事的人,是無法得道成仙的。

她看著這位百裏前輩,總覺得那人眉間一點朱砂紅艷極致,配合上那雙看似淡然的眼目,面對著跟前的一座石碑,似乎有很多很多話想說,卻不知從何說起。

杏花又開得盛了。

尹蘭站在那人身側,仰首去看漫天隨風飄落的杏花雪,她總覺得從小到大在昆侖山轉了個遍,也是哪裏都沒有這般盛極的杏樹林。

她是沒有見過這位掌門的。那人未能成仙,百年而逝,年代史她也未能好好聽課,只隱約記得,對那位掌門的評價似乎還是有著幾分非議,只是其緘默終生,未曾辯解只言片語。

想來,應該也是性情中人吧。

尹蘭覺得自己的腿長久不動有些麻了,可那位前輩仍是站在石碑之前,半分沒有移動的意思。

她正要開口,那位前輩卻唇瓣開合,先她一步說了出來。

他說:“勞煩帶路,耽誤姑娘時間了,請先回去吧。”

尹蘭好奇的瞅著那人,一聲師祖卻是叫不出口,只好回道:“前輩,天墉城內已備下客房,想必您知道位置?”

那人微微點頭,算是回應。

於是尹蘭利落的行了個禮,語調輕快:“那前輩自便,晚輩尚有課程,先行回天墉城了。”

那人沒再說話。

尹蘭默默地轉身往回走,卻忍不住時不時的回身看向那人的背影。

粉白的杏花如雪,那人一襲遒勁的衣衫,背影挺拔,卻襯出一股極端的蒼涼。

尹蘭這十六載的生命裏,個性純真討人喜愛,除了幼時有些男孩子調皮搗蛋的把小女孩弄哭,同輩的這些師兄弟們長大之後都對她寵愛有加,她的傷心事,大約也就是養的小動物傷了病了,或者是師兄外出降妖受了些小傷而已。

她從不知世上還有這般的人,仿佛身上背著什麽無形厚重的負累般,就只是一個背影,卻那麽讓人心疼。

尹蘭覺得眼角有些濕,再不敢停留,便匆匆的離開了這一片繁盛的杏花飄雪。

而直到再察覺不到尹蘭的氣息,那人才終於邁動了一步,離那座石碑近了些許,看著極簡單的刻字。緩緩地擡起了手。

——師陵越真人

——旁邊書著一行清秀的小字:夏荷映日,枯荷聽雨,萬物生發,自有因緣。

杏花如雪,洋洋灑灑,碑邊不遠的地方便是一座隱在杏花海之中的簡單的房屋,窗扇半開,大約是久未有人來此居住,階上青苔,一些藤曼竟隨意的爬進了房屋之中。

卻仿佛還能看到那人容顏如舊,眉梢眼角帶著幾分微笑與淡然坐在窗邊,說與旁人:執念若生而不滅,勉強放下,只是更易入了心魔。

突然便再站不住,腳下一軟,伸出去的手覆在冰冷的石碑上,緩緩倚靠著坐了下去。

杏花飄飛,他倚靠著石碑,只覺得那寒涼一絲絲的沁入了骨血。喉間發出的聲音在漫天飛雪裏零落成泥。

“師兄。”

“終究是……我來遲了。”

百裏屠蘇聽著自己的聲音低啞,隨風而散,眼眶酸脹,卻突兀的想笑。

有很多話,曾經想過無數遍,以為再見到他的時候,還能有機會說與他聽。

百裏屠蘇雖知道自己一身負累,卻也覺得他並不算那麽不幸,畢竟他的生命裏,還是有那麽幾個人是他的好友,可以交心;也畢竟有這麽一個人,從小到大,寵他護他,雖然身為大師兄的那人以天下蒼生天墉城大業為己任,卻還是對他這個師弟有些不一樣。

那時的天墉城同樣弟子眾多,但除了他是他的師兄,其他只是同門。

——師兄,執劍長老一位,你可還空著?

——師兄,你還是否記得你應過,待我煞氣驅除,你便帶我看遍萬裏河山。

他可以詢問一千遍一萬遍,只是能夠回答他的人,早在數百年前便不在了。

天墉城十二代掌門人,數百年前就已經不在了。

天墉城第十二代妙法長老,數百年前,也已經不在了。

那位他無緣得見的師兄座下唯一收的弟子玉泱,也早已經不在了。

當年那些好友,百年輪回,或為了尋他再入輪回的晴雪,終究是都不在了。

他想,他欠了那個女子數百年只身一人的孤寂寒苦,在重生後沒有過去沒有其他人的時間裏,也是真的喜歡著這個人,所以永遠陪在她身邊,都應該沒什麽不甘願。

卻在記憶逐漸拼湊的某一日,自以為的天衣無縫被那女子眼裏的淚花打碎。

他聽見那女子說:“若我在那尋常人一生的命數內尋回了你,你可會與我相守白頭?”

他不曾想過這個問題,但那答案應該是會。他會回到天墉城,讓師兄知道他還活著,只是執劍長老一職無法擔任,那女子畢竟為他付出太多,應該便是刻骨銘心,要廝守一生的人。

他想,他的師兄通情達理,只需言明,只需知道他還能夠活下去,那麽日後兩人時常小聚,自己不做執劍長老,又能如何?

可是他重獲生命,已經是九百年之後的事情。

等到他逐漸成長,有了記憶,又已經過了十數載光陰。

等到他完全記起那個人,物是人非四個字都不足以說明所有的變化。

於是他無端開始害怕。

心底某一處空蕩蕩的,仿佛他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,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天打雷劈拖入十八層地獄,挫骨揚灰萬劫不覆。

他害怕的發抖,強撐著一步一步,邁上天墉城的路。

恍惚間仿佛看到那人仍是少年時的模樣,站在山門口,眉眼有著幾絲不易察覺的溫柔,好似在等他一般。

離得近了,卻看到那雙眼目裏的陌生與疏離,好奇與疑惑。

於是突然有什麽碎了。

百裏屠蘇,你在怕什麽呢?

怕那人冷著一張臉,言辭說教:真是我的好師弟,天墉城就教會你不守時間和信用嗎?

怕那人疑惑的看著他,終於認出他後聲音冷靜:執劍長老之位,到底不能永世為你而留。

可他都不在了,你怕這些,做什麽用呢?

尹謙兩日後來到桃花塢的時候,只覺得心底那一直以來空的地方又開始疼。

漫天杏花紛飛,花瓣層疊如雪。

那座石碑不再形單影只,那人所有突出的地方堆疊著花瓣,幾乎埋進了杏花之中。

有那麽一瞬間尹謙並不準備叫他,他恍惚覺得這一人一碑葬於花海,似乎就該是一種很完整的結局。

那人眉目舒展,額間一點朱砂紅艷妖異,唇角帶著一抹微妙的弧度,似笑又非笑,卻那般明媚。

可那人胸腔一起一伏,尚有呼吸。

他是今日回來後才從掌門那裏知道,這人名為百裏。

也是今日聽師妹嘰喳才知道,這人要尋的不在的故人,便是他那日清掃時不經意間看到的畫軸之中的人。

百裏屠蘇公子,尋找的是已經不在了九百多年的那位天墉城的第十二代掌門。

那人喚名陵越。

尹謙想,他之所以會看到自己的時候眸色幽深,大約是因為這張臉。

而他之所以會因為這個人而突兀的不舒服,大約是因為他的眼神。

不過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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